VOL 3550
2025年6月24日,四川成都温江区文化馆内,16岁的唐氏综合征女孩欣欣(化名)正随着琴声轻轻起舞。
为她伴奏的,是她27岁的钢琴老师——自闭症青年白玮成。
从2017年考入四川音乐学院,到2020年专科毕业,再到2025年完成继续教育专升本,顺利毕业,并成为一位钢琴老师,一路走来,白玮成面对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挑战。
现在,他不仅在区文化馆琴房教钢琴,还在艺术培训机构带班,学生中既有特殊儿童,也有普通孩子。
采写 | Fib Lee
编辑 | Jarvis
图源 | 受访者
“意外”的钢琴老师
“我们从来没想过,以后他要吃这碗饭、走这条路。”白玮成的父亲白煜泽坦言,起初让儿子学钢琴,是出于最朴素的干预考虑。
“弹琴要动十个手指,配合眼、耳、手、脚,一定程度上能促进大脑发育。我们当时就是把它当成一种训练手段。”
从电子琴开始,再到钢琴,白玮成一练就是二十多年。家里从没设想过他将来靠这个吃饭。“我们就是埋着头,什么对康复有帮助,就做什么。”
直到上小学,白玮成逐渐显露出音乐天赋。白煜泽回忆说,他的钢琴老师发现,玮成对音准极其敏感,“老师说他有绝对音感,这在音乐上算是很难得的。”
这一发现,也成为他们继续坚持下去的重要理由之一。2017年,白玮成顺利考入四川音乐学院(下称”川音“)。
白玮成的毕业照
2023年,他在川音攻读专升本学位,也是自那时起,白玮成开始陆续在艺术培训机构和成都市温江区文化馆教学生弹钢琴,其中包括特殊儿童和普通儿童。
但刚开始时,白玮成并不是很适应“老师”这个角色。
欣欣是白玮成教的几名特殊儿童之一,从去年开始,便跟着他上课。
刚开始的时候,欣欣很不情愿来上课。
在教学初期,为了让她进入状态,白玮成用传统的教学指令——“走”、“弹”来引导欣欣,但她始终没有回应。
“她就那样坐着,不弹,也不说话。”欣欣妈妈回忆道。
2023年10月的一节课上,僵持的气氛让白玮成感到焦急,他忍不住朝欣欣吼了一句:“你弹呀!”
说完,他走出教室,向在外等候的欣欣妈妈求助。两人短暂交流后,白玮成又很快调整情绪,重新走进琴房。
这一次,他按照欣欣妈妈的建议,放慢语速,一点一点地引导欣欣。
“玮成真的很有耐心,那次可能只是情绪上来了。”欣欣妈妈回忆说,“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对欣欣发过火,那是唯一一次。”
白玮成教学的琴房
也是在这次之后,白玮成和父亲与欣欣妈妈进行了更深入的沟通,以便了解欣欣的教学偏好。
最终,他们为欣欣“量身定制”了一套教学策略——舍弃以往以口头指令为主的传统教学方式,转而采用更具可视化、节奏感更强的引导方法。
现在,白玮成会用手指点着琴谱,边唱边引导欣欣:“咪——咪——发——走。”
考虑到欣欣的反应速度较慢,他还会在每个指令之后特意留出足够的空隙,让她有充裕的时间反应并准确地弹奏出对应的音符。
而“钢琴伴舞”这一环节,也是白玮成在从欣欣妈妈口中得知欣欣平时喜欢跳舞后,专门为她做出的教学调整,如今已成为每节课前的固定仪式。
琴房里的挑战
除了教导欣欣,白玮成还负责辅助或教授十余位学生,其中不少都有行为问题,有的甚至带有攻击性。
成为钢琴老师已两年有余的白玮成坦言,教学过程中最具挑战的两点,是掌控教学进度以及应对学生情绪的剧烈波动。“这对我来说,是目前最难的部分。”他说。
2024年4月,他开始给一位10岁的自闭症男孩小童(化名)上课。白煜泽回忆,这位孩子情绪问题较为严重,常常摔东西、乱跑,情绪爆发时甚至会用最大音量喊叫,给教学带来了不小的挑战。
第一次上课是在一间有整面镜子墙的舞蹈教室里进行的。课上,小童突然情绪失控,一把掀翻了琴凳。“有点吓人。”白玮成回忆说。
看到这一幕,白煜泽心里也满是担忧,生怕孩子受伤。但另一方面,尽管第一次课并不顺利,小童的家长依然坚持希望继续尝试。
“家长对孩子学钢琴的渴望我完全能理解,就像我们当年也很努力地帮玮成找老师一样。”白煜泽说。
他回忆,当年带儿子学琴并不容易,“想找个正规的钢琴老师,人家往往不愿意接这样的学生。但这个群体是有真实需求的。”
白玮成在进行钢琴教学
出于这种同理心,白煜泽决定再让儿子多上几节试试看。
在与小童家长沟通后,为了让孩子在熟悉的环境中更安心地学习,他们决定改为上门教学。从2024年5月到12月,白玮成父子每次上课都搭乘半小时左右的公交车,前往小童家中授课。
他们从小童喜欢的儿歌入手,逐步激发他的兴趣。从最开始的单个手指弹奏,一步步引导到分指弹奏,再到双手合奏。
在这个过程中,小童的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今年起,他已经进步到能够来琴房上课。
“每次到了琴房就会马上主动坐到钢琴前弹琴。”白煜泽说。
小童专注弹琴的时间也从最初的不到10分钟,逐渐延长至20分钟以上,有时甚至能坚持一个小时。
另外,白玮成还遇到过另一位自闭症孩子在试课时抓他的头发。
“那个孩子抓好紧,玮成就任他抓,也不推开,也不动手。”白煜泽回忆,直到他和孩子家长冲进教室,才一起把孩子的手掰开。
在之后的几次试课,父子俩商量后,决定采用站立教学的方式,以减少受伤的风险。
“结果够不着头发,就改抓手指了。”白煜泽无奈地说。“玮成是弹钢琴的人,他要是把手给撇断了,咋办?”
最终,试课三次后,这位孩子的家长决定放弃继续学习。
经历了几次肢体攻击之后,白煜泽坦言:“其实对他来说,我觉得这是很残酷的……”
但对白玮成父子来说,钢琴教学是一条可以尝试的路。
白煜泽认为,一方面,儿子在教学过程中可以持续锻炼、进步,另一方面,白玮成可以以自身成长的案例给特殊孩子家庭带来些许希望,并用自身所学钢琴专长,带领其他的特殊孩子走一条音乐疗愈之路。
“无望”的来时路
从一个有音乐天赋的自闭症孩子,变成一个能对别的特殊孩子进行教学的钢琴老师,白玮成这二十多年,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回忆起二十多年前刚确诊自闭症时,白煜泽说,“很无望。”
在白玮成两三岁的时候,他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手里各拿一个锅盖,专注地旋转着。有时候还会自顾自地原地转圈,一圈又一圈,似乎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宇宙里。
“我们家老人那时候还说他聪明,这么小就能两个手能一起转锅盖。”白煜泽苦笑,“后来才知道,那也是自闭症的表现症状。”
白玮成三岁的时候诊断为自闭症,医生没有告诉他们孩子的“程度”,只是说“他有很多典型的症状”。对一个普通家庭而言,这样的结果几乎是一个宣判。
幼年时期的白玮成
白玮成上中学期间,奶奶便一直在课堂陪读。有一次她没跟着去,白玮成一个人在校园里“放飞了”——拦住同学不让走,还纠缠同学说话,直到被保安拦下,带到了学校党委书记办公室。
那时,白煜泽正在上班,突然接到学校电话,让他“马上来领儿子”。
他赶忙骑着电瓶车从单位赶去学校,跟学校书记道歉,并解释孩子的情况。
白煜泽认为,白玮成这样的行为,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表示儿子有社交的渴望。
“他那时候已经十几岁了,却还常常在外面拦人说话,说的还是自己发明的语言。”白煜泽叹气,“其实不是他没有表达的欲望,是他找不到表达的方式。”
“有很多事情,别人是天生就会的,可他要一遍又一遍地教。”白煜泽说,每一次出门,都是一次康复训练。
每天父母轮流陪着他做训练,一天都不敢松懈。大小便失禁、自理困难、课堂秩序被打断——这些是他们生活中最平常不过的一部分。
“走在街上,有时候还没到地方,就一裤子那啥了。”父亲回忆,那段日子他们外出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玮成先去上厕所。
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上学都得有一条标准:不能离学校太远,路上不能有复杂路口。
“因为我们害怕他过马路出问题。”白煜泽说,即便现在,白玮成过马路时依然常常只看一边,绿灯就想走,忘记注意右转车辆。
而这些年来,为了给白玮成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白煜泽一家搬过四次家,住过四个小区。
白玮成在弹钢琴
如今,白玮成顺利从川音本科毕业,成为一名钢琴老师,并受邀参与各类表演活动,采访工作也随之而来。
“很多记者采访我们时都会问,有没有当年的视频、照片,记录他训练的样子。”白煜泽摇摇头,说:“根本没有那个心情。那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怎么让他好一点。”
“那时我觉得自己就像一辆电瓶车,没电了就充电,充好了继续跑。”
二十多年过去,白煜泽终于能平静地说出那句话:“你现在看到的玮成,和以前的他,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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